你的目光竟使我突然复活,
难道自此我只能与你重逢于来世?
离去了,走远了,太迟了!也许永远无可奈何!
因为我不知道你的下落,你也不知道我的归宿,
啊,我竟爱上你,你即使洞察我的心也毫无用处!11
小说《跟踪》仿佛是对波德莱尔这首诗的一次改写。“我”是一名美术学院的毕业生,成天无所事事地四处晃荡。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以工作之名拍摄路人,由此培养了跟踪、观察路人的嗜好。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气质非凡的女人,于是成天在一个固定的地点等待她的到来。作为一个流连于各种街道的游手好闲者,“我”其实也在时刻被人跟踪和观察着,无论是前女友严妍还是不明身份的殴打“我”的人,都仿佛看不见的眼睛,随时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可以说,小说《跟踪》中的所有人物都是本雅明所谓的“闲逛者”,他们沉醉在人群的巨大喧嚣中,同时苦尝着难以下咽的孤独。
正如本雅明所说,“人群不仅是那些不法之徒的最新避难所,也是那些社会弃民的最新麻醉药”12。小说中的“我”没有工作,没有爱人,租住在脏乱差的城乡结合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社会弃民”。主人公有这样一段心理独白:“兄弟,你有过那种漫长的,孤独的,封闭的,没人理的日子吗?没有?那你比我运气好,真的,比我运气好。这种生活有一种沾黏性,一旦过上,比如说过上了半年一年,你就可能被沾黏住,像吃了麻叶,摆脱不了,变得越来越孤单,越来越乏味,‘乏味’?是的,大部分时间是这样的,但麻叶的效果是这样,有时它又能使那个孤独变得不太乏味,甚至相反,尽管你还是自己一个人,可你觉得你不算真的孤独,而当你习惯了一种生活方式的时候,生理和心理都自然地默认了它,在每天忙碌的同时,也体会到自由自在的存在感。”借由“我”之口,祁媛道出了当下社会重要的时代情绪,即“乏味”。如果说19世纪现代派先驱波德莱尔喜爱并享受着现代都市形成之初所带来的“人群中的孤独”,那么,在都市化高度发达的21世纪,“人群中的孤独”非但不能给人们带来“震惊体验”,反而带来了无尽的“乏味”。媒介的迅速发展、信息的高效传播,一方面使我们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另一方面也使人对一切突发事件习以为常,甚至丧失了“震惊”的可能,让本应对生命充满好奇的青年人整日沉浸在单调重复的、机械化的生活中,乏味之感由此而来。在这样的情绪下,退而求次的自我安慰、自我疗愈成了许多青年人的无奈选择。
胡迁、祁媛等作家笔下这些年轻的,却过早枯萎的人物形象,令我想起朱天心在《預知死亡纪事》中发现的“老灵魂”——“比起你我,老灵魂们对于死亡其实是非常世故的,他们通常从幼年期就已充分理解自己正在迈向死亡,过一天就少一天,事实上,每一天都处在死亡之中,直到真正死的那一刻,才算完成了整个死亡的过程。”13精神世界未老先衰的“老灵魂”们,对现实倍感怀疑、失望,却对未知世界充满好奇,对他者世界的想象以及对死亡与颓靡氛围的迷恋,几乎成了他们消极抵抗现实的一条路径。
三、“理想者”的自救尝试
近年来,关于“80后,怎么办?”以及文学写作中“失败青年”14的讨论一直不绝如缕。如果从1998年新概念作文大赛首次举行,并成功推出了一代“80后”作家算起,短短二十年间,“80后”由初登文坛时所呈现的自信甚至自大,一步步滑落至今天卑微、渺小的自我认定,这其中巨大的落差,不仅难以抹去个体成长所带来的蜕变,在时代层面,这一代人如何“自救”似乎成了更加重要和急切的问题。
鲁敏的长篇小说《奔月》15讲述的是逃离与回归的故事。主人公小六在车祸后主动制造了“失踪”,这也给了身边的人一个重新认识她的机会,不管是丈夫贺西南还是曾经不为人知的情人张灯,在寻找小六的过程中,都完成了对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的重新认识。小说中,小六以身试法地证明了在现代社会中,个体的人是无处可逃的,无论在南京还是乌鹊,抑或是其他任何一个角落,无处不在的关系网和大同小异的生存法则时刻笼罩在每个人头顶,“逃离此地”不过是一句虚妄的自我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