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几度》虽然是川端康成战后的一部中间小说,但在季节美与虚无美的层面上也充分体现了川端康成对传统美的执着追求及其对沦落的民族灵魂的拯救。
首先,日本民族是一个对自然、对季节非常敏感的民族。日本著名的风景画家东山魁一说:“春天萌芽,夏天繁茂,秋天妖娆,冬天清净一我们日本人早在佛教传来以前,不就已经观察这种大自然的变迁的世故,并且切肤地感受到人的生死宿命及其悲喜了吗?而且这种感情在其后时代的日本人心中都继承下来了,仿佛是刻印在日本人的心中似的。”自古以来,日本作家以自然为友、以四时为友,他们的心与生命的搏动和大自然息息相通。因此,在他们看来,一片树叶“不仅是它,而且是地球上一切有生命的东西的命运,……一片叶有其诞生和衰亡,它使人们看到四季不断流转,万物生生不息。”就是说,日本的诗人、作家能从一草一木的细微变化中,敏锐地掌握四季时令的变化,感受到自然生命的律动、万物的生生不息。季节感已成为日本民族文化心态的一部分,它并不仅仅是对物理性的时间推演的感知,而是在日本传统文化土壤中孕育、培植和繁衍起来的人类精神与自然风物的交织融合。
川端康成在1968年的获奖演说《我在美丽的日本》中,他以道元禅师的和歌起笔:“春花秋月夏杜鹃,冬雪皑皑寒意加。”
川端康成认为“以‘雪、月、花’几个字来表现四季时令变化的美,在日本这是包含着山川草木,宇宙万物,大自然的一切,以至人的感情的美,是有其传统的。”在后期代表作《古都》中,川端康成则将人物作为自然的一部分来描写。千重子和苗子这对孪生姐妹由起初的分离到重逢,再到最终的分离,她们的悲欢离合与四季的自然更替紧密相连。故事从樱花烂漫的春天开始,经过杉林葱翠的夏天、冷雨骤降的秋天,一直写到雨雪交加的初冬,人物的情感与自然的四季景观共生而构成一个美丽而悲哀的故事。川端康成很理解自然的心,他敏感地把握住自然生命的律动,使人间的悲欢离合与自然万物的生息紧密相连。因此,在《彩虹几度》中,川端康成用“虹”的几次出现作为小说的暗线,并以四季之虹来暗示人物的情感与命运,也就不是偶然的了,它包含了川端康成战后对民族传统之美的执著追求。
其次,“虚无”美是日本民族的传统审美观,也是川端康成战后的核心思想,在1968年诺贝尔获奖演说《我在美丽的日本》中,川端康成对此也作了具体的阐述。
“这种‘无’,不是西方的虚无,相反,是万有自在的空,是无边无涯无尽藏的心灵宇宙。”在中间小说《日兮月兮》中,川端康成以少女松子与宗广的爱情为主线,写了战争给朝井一家造成了夫妻离散、儿子战死的不幸,还写了在美军占领下,日本传统的茶道、传统的纺织工艺,以及传统的生活习惯失去了真正的精髓,感叹日本文化遗产失去了光彩,大大地动摇了战后日本人的心灵世界。与此同时,川端康成在小说中塑造了一位超脱的人物,那就是手拿山茶花的木崎老人,他和自己的少妻居住在铁道边的小院里,尽管外面纷乱嘈杂,安静祥和却一直洋溢在这个小屋的周围。正因为“无常迅速”,木崎才深晓“生死事大”,并以豁达、超脱的心灵珍爱自己的少妻,珍惜周围的一切。木崎“虚无”、超脱的精神时刻敲打着陷入失恋漩涡的松子的灵魂,使这位不幸的少女逐渐摆脱了宗广的阴影,重新面对与宗广之弟——幸二的爱情。
在《彩虹几度》中,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但小说并没有写象征幸福和希望的春天之虹,却代之以现实中的“断桥”。秋天是万物凋零的季节,然而东京的天空却出现了美丽的彩虹。这看似矛盾,其中却蕴藏着深层内涵。在川端康成看来,执着于现实的情感复苏或过度膨胀都会给人带来极大的痛苦,相反,徒劳之爱的熄灭才会给人带来幸福和安宁,这包含着川端康成对“虚无”美的探求。因此,在小说中,“秋天的虹”才是幸福和希望的象征。
目前,国内大概还没有一篇有关《彩虹几度》的专门评论。这部作品用哀婉、细腻而生动的笔触,叙说了像彩虹那样虚幻而美丽的异母三姐妹的爱恋与生命的悲哀,尤其是展示了姐姐百子由于恋人死于战争而蒙受莫大的心灵创伤和扭曲的畸形心态,具有浓厚的时代气息。此外,该作以不同季节的彩虹作为象征物,暗示姐妹的不同命运,并且以“秋天的虹”所蕴含的“虚无”精神作为百子摆脱精神痛
苦良药,展现了川端康成战后的重要思想——对传统美的执着追求。这部作品或许没有《古都》那样典雅,但也不应受到读者、评论者的冷漠,希望该评论能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引起热爱川端康成文学者的兴趣。
参考文献:
川端康成,再婚的女人[M].叶渭渠,郑民锨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