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从红水河畔踩出,斑驳成线,细细斜斜,八里九弯牵扯上山。在耸立的巅峰转了一圈,路被杂草淹没了。记忆中有一棵苍老的龙眼树,躯干弯得极有耐心,几乎成“n”形,叶子快要匍匐到地面了。龙眼树往右有条小路可通对面山脊,但现在找不到树。
八叔的脸浮上黑云,手中木棍噼啪乱拍。一条青蛇从草丛蹿出,嘴上叼着红脑袋的蜥蜴,乍一看到,以为长了一红一绿两个蛇头,甚是吓人。那蛇拿凶狠的眼盯着我们,身子一躬,嗖地擦着裤脚飞射而去,撞得荆棘东倒西歪。八叔惊魂未定,他抹了一下油光的脸,嘴上呀地尖叫起来,说找到了,看看,这是树根。
龙眼老树或许遭了雷劈,或许受了风折,反正是死了,树干也没了,留下半人高的一截漆黑树桩,在那蹲着。山鸟在上面留下斑驳的白屎,圈圈点点。
我们重新找到了前进的方向。沿着依稀可见的羊肠小道,摸着削崖,抓着藤条,一步一步往下探脚。浮石滑落,深谷响起空洞回音,撞击得心尖时大时小,耳边吹来呼啸山风,冷汗从后脊涔涔渗出。终于,悬着的身子踏到硬地,人也瘫成一堆烂泥。
正扑哧喘着粗气时,顽石上方传来一声重咳。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老汉佝偻着腰,半张沟壑纵横的脸,从荆条蒺藜中挤出,一点点探了上来,盯着两个狼狈的陌生人。他那眼神甚是不屑,嘴上嗤笑了:
城里人,吃撑了爬山做玩?
我们去弄旺。我拍着屁股上的尘埃说。
老汉瞬间眼珠瞪了出来,嘴上喊着别动!身子已如猿猴跳跃,三下两下便扑到跟前,手往我屁股一抓,用力一拽,吱的一声,我臀部裤子裂了个口子,而他手上扭动着一条鲜红的蜈蚣。那蜈蚣痉挛翻身,张牙舞爪,向他咬去,老汉闪出另一只手,掐住蜈蚣颈部,向硬石摁去,那头便被搓得稀烂。两排尖爪还在扭动,缠着手腕,抠进肉里,划出道道血痕。
八叔被吓得面呈土色,惊叫丢啦,快点丢呀!
老汉嗬嗬笑了:别丢,留着泡酒喝。
我递去一根烟,老汉摇了摇头,并不说话。八叔拿出一瓶“九千万”矿泉水,说这水真好,城里卖一瓶二十块哩,解渴吧。
老汉眼光被拉直了,盯着那瓶蔚蓝色的水,歪着头想了一下,又摇了头,瓮声瓮气吐出三個字:我有水。他从竹篮里掏出一个绿色水壶,上面绑有十字绷带,油漆剥落,印有残手断脚的几个字“人民公社好”。只见他拧开盖子,昂起脖颈,喉结滚动,两腮一鼓一缩,下巴淌着泛亮的水渍,老汉喝得酣畅淋漓。
我闻到了醇厚的红薯酒味,便笑着问,您喝的是酒吧?
老汉咂了咂嘴,说这一斤才三块,喝得顺喉,我不糟蹋你那金贵的水。
我刚想说话,老汉已突地站起。咯吱咯吱,脆音传来,他拎着竹篮,踏着一地的残枝败叶,转身走了。
八叔急了,大声高喊,喂,弄旺往哪走?
没见回话,草丛吞没了老汉佝偻的背影。
八叔粗粗地骂了,狼一般地吼:老东西,山里人,问个路都不行,你傲什么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