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大多将《荀子》的人性内涵归结为人的自然属性。但也有不同的观点,如徐复观即以为《荀子》人性论包含有形而上的含义。他认为《荀子》的性包括两层含义:第一层含义是“生之所以然者谓之性”所指之性,突出的是“所以然”,这个“所以然”指的“乃是求生的根据,这是从生理现象推进一层的说法。此一说法,与孔子的‘性与天道’及孟子‘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的性,在同一个层次”,因此,这种性不是从人的生理现象而言的,而是一种超越了生理的“所以然”,是一种远比生理层面深刻的“上一层次的、最根本的性”,也可以说是“先天的性”;第二层含义是这种先天的性与生理相和所产生的官能之精灵,与外物相合,外物接触于官能所引起的官能的反应,如饥欲食、目辨色等,都是不必经过人为的构思,而是自然如此。这种性相比前者是下一层次的性,在经验中可以直接把握得到,这才是“荀子人性论的主体”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先秦篇》,北京:九州出版社,2014年,第210—211页。。徐复观虽然将非形而上的生理学意义上的性定性为《荀子》人性论的主体,但仍然认为其人性论是包含着先天性的、超越生理学意义的最根本的性。
应当说,《荀子》的人性论不包含形而上含义。不以人性具有形而上的意义,是当时论说人性的特点,即所谓“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故者以利为本”(《孟子·离娄下》),意即当时人们所说的性,都是指人的这个本来的性、生来如此的性而言的,这种对人性的阐述,意即以生言性。故而“天下之言性也”是《孟子》“引述当时人们的观点,同时加以评论”梁涛:《竹简〈性自命出〉与〈孟子〉“天下之言性”章》,《中国哲学史》2004年第4期,第70页。。正是在此基础上,《孟子·告子上》对当时流行的几种人性论观点予以批判,这些观点分别是“性无善无不善”、“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有性善,有性不善”,而这几种人性论,根据告子的观点,恰恰皆与《孟子》从人禽之辨的“几希”处言性,强调人性的形上特征不同。因此,《荀子》的人性论,是沿袭着当时“以生言性”的传统来阐发其人性论的。
《荀子》人性论的实质及逻辑理路
除此之外,《荀子》的人性论不具备形而上的色彩,还有以下缘由:
第一,由于“生之所以然者谓之性。性之和所生,精合感应,不事而自然谓之性”这段话语包含在“散名之在人者”到“是散名之在人者也,是后王之成名也”这一段落之中,此段落系统地解释了什么是性、情、虑、为、伪、知、智、能、命等范畴,如果《荀子》的性果真包含两层含义,则应当会在《正名》篇中有所阐述、解释,而不应对这种差别只字不提。第二,如在一个语句当中,将《荀子》的人性论分为两个层面,而第一层的人性含义与第二层含义明显不同,且两层含义之间缺乏必要的过渡与衔接,这会显得异常突兀与逻辑凌乱,这对于作为中国古代逻辑学重要著作之《正名》篇而言,显然是不大可能发生的。第三,更重要的是,这种形而上、先天的性,在《荀子》中找不到来源。从根本上说,《荀子》的天及宇宙是自然属性的,不存在“万物皆备于我”的情怀、尽心知性的因素,因此,这种超越了生理、先天的性在《荀子》中是不存在的。“生之所以然者谓之性”,是指人生来如此、不事而自然的属性就是性。这个“生来”不是指人一出生下来的意思,而是指人出生之后官能与外界接触,从而产生的人之特质,这个特质以人的生理为基础,渐变而成人的心理,具有社会性。因此,“生之所以然者谓之性”是在强调人性形成的自然过程;“性之和所生,精合感应,不事而自然谓之性”是对人性形成的进一步说明,“性之和所生”当如王先谦所言作“生之和所生”解。它依照以生言性的传统,即依照“一具体之生命在生长变化发展中,而其生长变化发展,必有所向。此所向之所在,即其生命之性之所在”唐君毅:《中国哲学原论·原性篇》,香港:新亚研究所,1974年,第27—28页。这个非形而上路径进行,强调的是“(一生命物)之所以生长为这样的原因就是性”,“不经过人为努力或后天教化,自然产生出来的就是性”梁涛:《“以生言性”的传统与孟子性善论》,《哲学研究》2007年第7期,第38页。。《荀子》的性是一种不具备形上意义的自然而质朴之性。尽管《荀子》中也有“性者,天之就也”这样的话,但确如杨倞所言,这只是说明“性者成于天之自然”之意,阐述性的自然形成而已[清]王先谦撰,沈啸寰、王星贤点校:《荀子集解》,第428页。。因此,《荀子》的人性论不具备形而上的色彩,其对人性论的展开,按照以生言性这种非形而上的路径进行。
二、《荀子》以情欲为人性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