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宓的西方资源十分专一。即白璧德新人文主义,认为科学崇尚有二弊:事之律(law for thing)代替了人之律(law for man)(埃默森警语);走向进步,忽视了道德。社会的整体进步,不能带来个人品格的完善,对治之道:克己、中庸。
吴宓的传统资源:①杜甫的忠爱诚挚的人生态度。以己身见大时代的精英写作精神。②李商隐的刻意伤春复伤别,以中国文化花果飘零的体味、忧思。回忆怀旧想象与抒情姿态。③吴梅村的瑰丽婉转、忏情。④孔子的中正崇高。
现代是相分的一大势力,吴宓即响应这一大势力的,有得有失。表现在文学与人生,有一种空前的紧张。
与王国维相比,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都不一样了。如果说,王国维是从苦欲而来,而吴是从诗而来(情与爱);王国维是到解脱那里去,而吴是到理智那里去。
文学与人生的紧张具体表现为:
第一,对人文学的学习态度(区别于研究态度)。19世纪20年代,美国大学由英式转德式,白璧德反对德国式的研究,德国式的重科学训练、科学方法,大学的人文课程,由欣赏评判,转而为批判考订。研究的态度,是不掺个人好恶之情,是对象化、工具化的。其成果,以同行为阅读对象。见《文学与美国大学》(Literature and American College in Defense of the Humanities)。
第二,对人生的艺术态度(区别于实用态度、宗教道德态度和游戏态度)。为何这种态度是“艺术的态度”?吴氏将艺术等同于爱情。艺术与人生之间有几种组合:①爱情是爱情,道德是道德,不混淆,各有规则。②爱情是爱情,理想是理想,各有领域,爱情是过日子。③爱情是爱情,艺术是艺术(找一个爱人,跟完成一件艺术品,不是一回事)。④所以,他基本上是要把爱情艺术化,把艺术理想化、爱情化。这是一。他用追忆来给自己的生活命名,表明生活本身不重要,而生活留下的雪泥鸿爪、梦影留连,才是重要,“时失方为得”,这也是一种典型的浪漫主义诗学性格。
《壬申(1932)岁暮述怀》之四:“种花终萎枯,插柳忽骀荡。乐彼灌园叟,旦旦倾瓶盎。美艳共炫惑,精灵费培养。色香遍大千,吾庐春风敞。壁画九州游,梦逐蓬莱仗。昳丽见天人,如玉颜俊爽。时失方为得,造境从心仿。斗室艺术宫,余生足俯仰。”吴宓将此诗作为他的落花诗的总结之作。其自注云:
第四首叙现在及今后吾之生活态度,仍将(1)爱情(2)理想(3)道德(4)艺术认为一事。天人,即今春《春阴》诗中“蓬岛无槎梦可求”所指之人,然亦寓意。与民国十七年落花诗遥遥相对,为吾此一段生活之首尾起结。“时失方为得”一句,用法国小学说家普鲁士特之生活及其所撰小说之命名。“造境从心仿”,即亚里士多德所著《诗学》中所论“模仿”之义,一切文学艺术之根本原理。[9]266
可见,他的落花之咏,是积极的浪漫精神的自我写照。